寻常轻宋玉

虽死不易 且喜且怜

宗之:

 从张彻《刺马》看悲剧的必然发生与深层原因

张汶祥为何刺马,一向众说纷纭。历史上,马新贻的死大多被认为是慈禧代表的皇家势力同曾国藩代表的湘军势力博弈的结果,马新贻实际上并未明显参与任何派系,倘若他当真如电影中所说那样“得曾帅看重”才步步高升,慈禧也不会选他来坐这两湘总督之位,抗衡曾系湘军了。不过电影《刺马》本身也只是由历史而演义,电影剧情之于历史真相,不过是小说挂在钉子上罢了。

电影中,二哥三弟相识更早,平日里也更亲密,二哥上山已久,心里痒痒,想念山下的花花世界,只得和三弟商量,大哥是决计不成的。从头到尾,马新贻这个大哥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威严,两位结拜弟弟对其敬重多过亲昵,这也是个性使然。

二哥是个典型的粗人,在婚姻之中,作为丈夫不过差强人意。他会自命风流,寻花问柳,偶尔也会记得给娇妻带些礼物,若是没有大哥出现,米兰可能也就这么跟不懂体贴为何物的二哥过一辈子,平平淡淡,无甚风波。然而大哥偏偏出现了,他的存在,唤醒了二哥三弟内心的豪气,也拨动了米兰的心弦。但无论如何,刺马的主要责任并不在她身上。

影片有一个细节,杀黄纵之前,马新贻的手下暗示他说,黄纵常常流连烟花之地,有许多闲话,“恐怕影响大人前程”,令马新贻下定了决心。

实际上,这话真正要讲的只有后半句。一个属下私生活不检点,纵然有些风言风语,总还不至于动摇封疆大吏的地位,即使影响真的不好,即使二哥不是改得了的人,那也犯不着杀人。二哥私下怎样怎样,说到底也是借口,但他的存在的确会影响大哥的前程。

这话让我想起一段类似的历史来。陈胜起义后称了王,旧日熟人来投靠,常跟人说起他们未发迹时的糗事,不加忌讳,引起了陈胜的不快,就把那些人给杀了。马新贻是深沉的官僚,公然下令杀兄弟的事他虽然不会做,但也不可能会喜欢二哥的作为。

二哥即使在投靠马新贻做官后,言行举止也无不透着山大王的野气,口口声声大哥大哥,见了面也没个正形,他的存在,本身就时刻提醒着所有人马新贻不光彩的过去。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哥就是劝他收敛,也不见得有用处,以二哥的性格,只怕还要生出大哥摆架子不认兄弟的念头来。只看二哥的粗豪,大哥的城府,就是没有二嫂那事,这兄弟怕也做不长的。二嫂和大哥的事当然不能让二哥知道,如果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这场不道德的恋情彻底把大哥和二哥的矛盾提前激化。

有趣的是,三弟最后的供状并未回避大哥的壮志雄心和救命之恩,也不掩饰二哥的是非不分和愚蠢糊涂,他说得清清楚楚,不是看不见大哥的好,也不是不记得二哥的不好,他也很清楚大哥杀二哥不单单为了爱情,只是大哥的所作所为彻底粉碎了他的情义幻想,因此大哥非死不可,再无任何余地。

三弟看似是兄弟之中最随性洒脱的一个,贼也做得,官也做得,有银子自然高兴,没银子也不着急,兄弟想瞒着老婆出去风流快活,他倒愿意帮忙,二嫂跟大哥关系暧昧,他也懒得点破。大哥固然胸有丘壑,二哥也不忘拿“投了长毛,你就知道我不是等闲人”来吹吹牛,唯有三弟,平日里懒洋洋的,一生之中最执著的事,只怕就是刺马了。

三弟这一辈子,谈不上济世为民,也谈不上建功立业,他最为重视的是兄弟之情,曾经他和二哥亲密无间,即使做着有上顿没下顿的强盗也很快活,后来大哥来了,三兄弟一同做些大事,那也风光得很,即使察觉大哥跟二嫂有了什么,也只是暗暗提醒二哥收心,不愿坏了结义之情。

马新贻杀死黄纵,对三弟张汶祥来说,马夺去的何止二哥的一条命而已。早在二哥死前,就不再相信他苦口婆心的劝说,二哥和三弟曾经坚如磐石的感情也破裂了,这对兄弟大过天的三弟,无异于晴天霹雳。大哥虽然活着,却不再是三弟敬为天人的好汉兄弟,而是无情无义的阴谋凶手。马新贻不止杀死了黄纵,还杀死了三弟心目中的大哥,更破坏了他们兄弟彼此之间的生死交情。如此一来,张汶祥怎能不刺马?

“大丈夫当封疆裂土,光宗耀祖。”

“有这样的志向,才有这样的将来。”

“那不算什么。我还要统领大军,冲锋陷阵,难道能永不受伤?”

说得出这话的人,别说黄纵和张汶祥,谁又能不为之心折?若说他是好兄弟,只怕黄纵不答应,但要说他心底没有丝毫良知,怕也不尽然。否则,他坐拥重兵,早有无数机会拿住张汶祥,但还是选择了一对一决斗。

马新贻深谙官场之道,以他的才智武功,原本就能走一条锦绣前程,可他偏偏心里还念着点兄弟情义,以至于身死校场;张汶祥机敏灵动,绝非不识时务的人,他明知刺马下场惨烈,可还是义无反顾。同心细如发的三弟、气势不凡的大哥站在一起,二哥黄纵总是少了几分光彩。这个一根筋的汉子或者蠢得教人厌烦,可当他临死前还疯狂地问“谁要杀我”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无辜?二哥至死大概都不能理解大哥杀自己的原因,三弟理解,所以尽力阻止,可他绝不能原谅。马新贻对自己的选择或许有几分愧疚,但重来一次,恐怕还是要下手。从大哥和二嫂互相吸引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一场注定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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